彭莹话音未落,囚室的门就已经被打开了,平日给郑宵送饭送菜收拾碗筷的军士走了进来。
“将军,我们首领有请。”
郑宵撇了撇嘴,暗暗嘲笑。还首领呢,既然刘麒来了,你们是官军这件事不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——明摆着的吗?不过郑宵也懒得和他们废话,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军士来到了山寨的门外。那晚上接待郑宵的军官和刘麒正站在一起,旁边还有一个老人。老人看起来六十过半的年纪,一身文官的打扮,显得颇有威仪。
郑宵不敢怠慢,立刻走上前去,向刘麒躬身施礼。
“下官拜见台辅。”
“将军不必多礼。”刘麒大度地说道。
“是。”
郑宵回完话便站到刘麒身旁垂首侍立,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和对方交涉的必要,而且既然已经有宰辅刘麒在场,外交事务也轮不到郑宵这个夏官来插手。果然刘麒回过头去,向老人说道:“令尹大人,既然误会已然解开,我和郑将军也不便在庆国逗留,这就启程归国。”
刘麒称这位老者为“令尹”,想来这便是瑛州的令尹。大概是瑛州侯景麒不便亲自来,可是面对一国宰辅的刘麒,派小吏相陪于礼仪有亏,所以才派令尹前来。
“如此甚好,不知刘台辅是否需要本官派兵护送。”令尹问道。
明着说派兵护送,其实多半是打算监视他们,郑宵能不明白这个吗?只是有刘麒在,他不便出声。没想到刘麒就像知道了郑宵的心思一样,微笑着回答道:“主上令郑将军尽快回国交旨,一般骑兽的速度是无法与使令相比的,也就不必劳烦令尹大人了。”
听见刘麒推辞,令尹起先感到很是为难,不过细细一想,如果刘麒真能尽快离开庆国也算免去了很大的麻烦,也就答应了。刘麒也没有更多的话,随即唤出使令,便要让郑宵跟他离开。可就在郑宵快要跨上使令的时候,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军官突然走上来叫住了他。
“将军请稍等,在下有一言相告。”
“请讲。”郑宵大大方方地回答。
“将军既然是柳国的国官,还请不要再插手我庆国的事,若能对我们山寨的事情守口如瓶,在下自当感激不尽。”
郑宵哈哈冷笑,答道:“请放心,本官知道了。”
“多谢将军。”
两人叙谈已毕,郑宵翻身上了使令,便跟着刘麒向西北方向飞去。
“台辅,下官有一事不明,不知可否见教?”飞在云层之上,郑宵突然向身边的刘麒询问道。
“是晴香大人算出郑将军在庆国遇囘难,主上才派我来相救的。”刘麒直言不讳。
郑宵微微一笑。这位台辅虽然平日里神情冷漠,很难用亲切两个字来形容,可对郑宵这个小官也从来不曾有过架子,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刘麒对礼仪要求很严,不过郑宵却也丝毫不觉反感。而且刘麒说话一向简明扼要,很少废话,这点也很合郑宵的心意,让郑宵反而生出了不小的好感。刚才郑宵还没有说出想要知道什么,刘麒就已经抢先答了出来,却也没有让郑宵意外。
“主上就是为了庆国之事才传下‘增广见闻’这道旨意的吧?”郑宵毫不在意,继续问道。
“主上真意,我也不知。”刘麒冷冷地回答。
刘麒的表情虽然没变,可是当提起“主上真意”四个字的时候,他的语气里明显透出一丝不满的气息。郑宵心头微动,也知此事不宜深究。
“台辅,下官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何事?”
“可否绕道尧天,下官有要事需要去一趟金波宫。”郑宵回答。
刘麒一愣,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了。“郑将军,你刚才不是答应过那位军官,不再插手庆国之事吗?”
面对刘麒的质问,没想到郑宵居然满脸无辜地反问道:
“下官只是回答说‘我知道了’,什么时候说过‘我会照做’这样的话?”
……
金波宫中一切如常。当日朝议已毕,景王赤子也起驾回转后宫,大殿之中只剩下了几位当朝重臣,而在这其中就有首辅大臣冢宰浩瀚。浩瀚此时正与天官长商议宫闱修缮的事宜,两人站在大殿门边已经商议了差不多一刻钟,待等二人商议已毕,浩瀚一转身,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天官长已经被几位大臣围了起来。
浩瀚心头不悦,却也不便发作,只得向众官问道:“各位大人,是有什么要事吗?”
诸官面面相觑,一个个面露难色。浩瀚等了半天,不见有人答话,心里不由更加烦躁起来。
“各位同僚,我们同殿为臣,有什么话但讲无妨,不必吞吞吐吐。”
又等了一会儿,终于还是地官长第一个忍不住了。
“这个……冢宰大人可知台辅所患何疾?”
听见地官长的话,浩瀚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。半月之前,阳子重又开始参加朝议的时候,浩瀚心中当然非常高兴,可是与此同时宰辅景麒却开始称病不再上朝,这又令浩瀚的心揪了起来。虽然的确避免了王和宰辅同时缺席朝议的尴尬,可是麒麟患病这件事本身却也引得朝野议论纷纷。
“大人何出此问?”浩瀚反问道。
地官长缩了缩脑袋,显然也感到了浩瀚目光中的冰冷,不过既然话他都已经说了,索性也就不再避忌。
“冢宰大人也清楚,麒麟是不会染病的,可是台辅已经称病半月,我等担心……担心……”
“担心什么?”浩瀚厉声喝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地官长显然被浩瀚的气势吓住了,话就没有再往下说。
浩瀚整了整自己的气息,抬眼扫视了一下囘身旁的众官。
“你们是想问台辅是否患了失道之症,是吗?”浩瀚毫不客气地说道,“你们可知在燕朝之内说出这种言语是什么罪吗?”
众官愕然无语,但浩瀚也并非成心要吓唬他们,便又接着说道:“如今庆国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主上治国并无失当之处,台辅又怎么会突然患上失道之症呢?台辅只是连日操劳过度,休息数日便可痊愈,各位同僚不要妄加揣测,以免传出流言有伤国体。”
浩瀚这番话义正词严,合情合理,众官再无怀疑,诺诺连声而退。可是看着众官散去,浩瀚的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。自己刚才说的虽然都是肺腑之言,可是结论却是不折不扣的谎话——宰辅景麒的确是得了失道之症,虽然事出蹊跷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。
正在浩瀚低头沉思之际,突然身边又有人靠近。浩瀚扭头一看,不禁心下又是一惊——来人是阳子身边近侍的女官。
女官向浩瀚欠身施礼,说道:“冢宰大人,主上请您立刻前往后宫,有要事相商。”
浩瀚当然不敢怠慢,立刻回答:“烦劳带路。”
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向后宫。穿过路寝的时候,浩瀚看见两个人正从后宫走出来。这两人似乎是一主一仆,走在前面的男子身穿长袍金发及腰,看样子似乎是某国的宰辅,再看紧随其后的小伙子——浩瀚不由一惊——正是半个月前来送碧双珠的郑宵。郑宵也看见了浩瀚,不过知道对方有要事,所以也没有停下来盘桓,只是向浩瀚微微点头当做行礼。
进了后宫,一路上浩瀚渐渐留意到了一些异样——后宫的守卫虽然与以往并无不同,可是若换在平日,进出后宫的人都要受到严密的盘查,而今天浩瀚跟着女官这一路行来居然完全无人盘问,真可说是如入无人之境。浩瀚心里暗暗担心,不过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。
在书房门前,女官向里面通禀了一声,便放浩瀚进去了。
“参见主上。”
浩瀚一进屋里便向阳子躬身施礼,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,却不由一惊——景王阳子身穿男装,此时正背对着浩瀚将如火的长发束在头顶。
“主上……这是?”
“浩瀚,我打算出宫一趟。”阳子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浩瀚一听,不禁感到脊背一阵发凉,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阳子突然转过身来……浩瀚心当时放下了一半——阳子浑身上下英气勃发,如下山猛虎一般的锐利眼神直射向浩瀚。这副神情浩瀚曾经见过,那时正是和州事变之后,阳子大刀阔斧整饬吏治,颁布初敕语惊四座,让浩瀚见到了一个比男子更刚毅果决的女王……
“不知主上有何吩咐?”浩瀚恭恭敬敬向阳子又深施一礼。
“你不问我出宫干什么吗?”阳子微微一笑,讽刺地问道,“你也知道景麒得了失道之症,身为冢宰难道就不在意我此时出宫的用意吗?”
浩瀚一听,慌忙跪倒在地。
“臣知罪。”
“你有什么罪?”阳子假意问道。
“臣擅自打探后宫之事,罪同谋反。”浩瀚低头回答。
阳子一听,哈哈大笑,伸手一把将放在书案上的水禺刀就拿了起来。
“那我现在就杀了你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
“臣无话可说。”浩瀚淡然回答道。
“行了吧。”阳子哼了一声,说道,“浩瀚,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,所以才在那儿和我对付吧?”
浩瀚心头一惊,慌忙回答:“臣不敢。”
就这么一来一往,阳子也渐渐感到不耐烦起来。
“别废话了。”阳子说道,“我现在马上要出宫,没空和你多说。”
说着,阳子走近了跪倒在地的浩瀚身前。
“浩瀚,你站起来。”
“臣有罪。”
“你再废话,我真把你推出去杀了!”
“主上息怒。”
浩瀚这才站起身来,抬头一看,正看见阳子握在手中的水禺刀。水禺刀是庆国的宝重之一,同时也是王的护身兵刃,除了景王之外无人能用。浩瀚暗忖,阳子这次微服出宫身边没有卫士,带着水禺刀护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
这时,阳子突然问道:“浩瀚,你现在官居何职啊?”
浩瀚不由大惊。阳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浩瀚是庆国的冢宰,可今日却明知故问,浩瀚实在不解其意。可是主上既然问了,浩瀚也没有办法,只好据实以答:“臣浩瀚蒙主上不弃,恬居冢宰之职。”
“冢宰……”阳子点了点头,“浩瀚,冢宰是何官职啊?”
“冢宰乃六官之长,国之首辅。”浩瀚答道。
阳子又点了点头,突然抬起头视线直指浩瀚的双眼。
“浩瀚接旨。”阳子大声说道。
浩瀚浑身就是一激灵,可是不敢怠慢,立刻跪倒在地。阳子又接着说道:“现革除你冢宰之职,削去仙籍,贬为凡人。”
浩瀚的心登时凉了一半。若说浩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罢官,那是瞎话,可是阳子突然将他削职为民,却也令他不禁黯然神伤。予王在位之时,浩瀚身为麦州侯,虽然对予王的荒唐旨意阳奉阴违,可也只能勉力维持,而无回天之力。现在他身为冢宰,一国首辅之臣,本来还希望能一展雄才,挽狂澜于既倒,可没想到现在突然被削去了官职,不免一时茫然无措。
“臣……谢主上。”浩瀚稳了稳心神,低声领旨。
可是不等浩瀚失落,阳子又命令道:“浩瀚你站起来。”
浩瀚顺从地站起身,不料阳子突然手掌一翻,把水禺刀平托在了浩瀚的眼前。
“浩瀚,拿着。”
浩瀚大吃一惊,可是不敢怠慢,连忙伸手接下了水禺刀,可是又不明白阳子的用意,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,不知所措。阳子退后了两步,看着满脸迷惑的浩瀚,暗暗露出一抹恶作剧的微笑。
“浩瀚接旨。”阳子突然说道。
浩瀚赶忙又要下跪,可是阳子马上又说道:“不必跪拜,站着听我说吧。”
“是。”浩瀚站在原地,等着阳子的下文。
“‘宗王非一人之宗王’,这句话浩瀚应该听过吧?”阳子接着说道。
“臣的确有所耳闻。世人都说宗王并非栌王一人,宗王室每个人都是宗王的一部分。”
“嗯。”阳子点了点头,“可在我看来,好像庆国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庆国,景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景王。”
浩瀚一听,知道阳子话中有话,只是默然无语。
阳子低下头,缓缓地说了下去:“这二十多年来,我几乎是一意孤行推行新政,‘刚愎自用’这四个字可以说给我正合适。”
“主上言重了,庆国能有今天都是主上雄才大略的结果。”浩瀚说道。
阳子轻轻一笑。“或许是吧,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。”说着,阳子抬起头来看向了浩瀚,“我一个人差不多到极限了。”
浩瀚似乎明白阳子的用意了。
“浩瀚接旨。”阳子淡淡地说道,“擢浩瀚为冢宰,总领六官,整顿朝纲。”
“谢主上恩典,臣定不负所托。”浩瀚躬身谢恩。
当浩瀚抬起头来时,不由又是一惊——阳子居然正对他鞠躬施礼。
“主上,这是……”浩瀚登时手足无措,想要上前搀扶,可是一来手中拿着水禺刀,二来不知道阳子的用意,因而欲前又止。
“冢宰大人,如今庆国正值危难之际,我却将庆国托付给您,所以还请受我这一礼。”阳子说道。
“主上言重了,这是臣子的分内之事。”浩瀚慌忙回答。
阳子直起身,接着说道:“我刚才革去了你的官职,不管之前你有什么罪过都算赎清了,从今天开始,我要重新把庆国托付给你。”
“臣自当尽力。”
“我现在有要事必须出宫,这把水禺刀就先寄放在你那儿。”阳子一边说着,一边向书房门口走去,“虽然你大概是没法用它砍什么东西,不过就权当是发号施令的凭证吧。”
“主上出宫不带兵刃吗?”
“不用了。”阳子说着,扭头看着浩瀚微微一笑,“有班渠跟着我,而且……”
阳子顿了顿,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,畅快地大笑着说道:
“我差不多也该从它那里毕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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